第三十五章永恒花海下
  月光如水,静谧地倾泻而下,将无垠的白色花海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温柔的清辉之中。每一片厚实莹润的花瓣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边,随着微风轻轻摇曳,泛起点点微光,如同星河坠入了凡间。
  空气里弥漫着永恒花清冷恬淡的香气,沁人心脾,四周宁静得仿佛能听到星辰缓缓流转的细微声响。
  篝火依旧噼啪作响,跳跃的火焰在夜色中勾勒出温暖的光晕,却似乎无法完全驱散苏芷菟心头的阴霾。她抱膝坐在柔软的野餐垫上,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跳动的火苗,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抠弄着垫子边缘的流苏。
  晚风带着凉意拂过,她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,胃部那熟悉的、令人不安的绞痛感又隐隐浮现,仿佛是对白日短暂忘却的冰冷提醒。
  一个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她身旁坐下,带来一丝清雅的香气,是银霜。她手里拿着一只雕刻繁复的精致银杯,杯口氤氲着热气,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,散发出混合了蜂蜜与某种不知名香料的温甜蜜香。
  “给你。”她将杯子轻轻递到苏芷菟面前,声音空灵轻缓,像最柔软的花瓣悄然落在宁静的水面,“暖暖身子会好些。”
  苏芷菟低声道谢,声音有些哑。她接过杯子,温热的触感立刻透过微凉的银质杯壁传来,稳稳地落入掌心,那温度并不滚烫,却恰到好处地渗入皮肤,稍稍驱散了一些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寒意和体内的隐痛。
  银霜并没有立刻看她,而是微微仰起头,望着这片不属于任何已知世界的、永恒而静谧的星空。篝火的光芒在她完美的侧脸上跳跃,与冰冷的月辉交织出奇异的光影。过了许久,她才轻轻开口,声音飘忽得像是在与夜风低语:
  “还在为上次副本……那个叫赵楠的女生难过吗?”
  苏芷菟鼻子一酸,眼眶迅速发热,她低下头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温暖的杯壁。
  “她的选择很勇敢,”银霜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日出日落的自然规律,没有刻意渲染的悲伤,也没有浮于表面的安慰,“用尽最后的力量,照亮了想保护的人,这是一种……很强烈的存在证明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,“但在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里,你必须明白一件事:你无法去救所有人。人的力量是渺小的,就像这片花海中的任意一朵,何时盛放,何时凋零,有时并不由自己决定。风雨来袭,最先零落的,未必是最柔弱的。”
  她微微侧过脸,月光在她如玉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,眼神透彻得仿佛能洞悉人心深处最细微的涟漪。
  “逝者已矣,他们会永远停留在属于他们的那一刻,凝固成一段记忆。而活着的人,脚步只能向前,无法回头。”她的目光轻轻扫过苏芷菟苍白的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心,“你看,当下的生活,难道不美好吗?这片无尽的花海,头顶这些仿佛触手可及的永恒星辰,耳边轻柔的风,还有这篝火的温暖……这一切真实存在的美好,都值得你拥有,值得你挣脱过去的泥沼,好好地去感受,去触碰。”
  她轻轻抿了一口饮品,语气变得更加飘忽了一些,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些极其遥远的、模糊的影像。
  “我和楚白……都是在现实生活中,没有家的人。”她的话语里听不出太多的悲喜,更像是一种历经沧桑后平淡的陈述,“我母亲因病离开了,父亲……他的整个世界只有赌桌和永无止境的债务。在那个所谓的‘家’里,我找不到任何值得停留的理由,看不到一丝暖光。”
  “后来,我遇到了楚白。”提到这个名字时,她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眸里,极其罕见地融化了一丝微不可查的、真实的暖意,虽然那暖意消失得极快,快得如同错觉,“他看起来总是冷冷的,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,是不是?”她微微歪头,造型精致的流苏耳环随之荡出细微的弧光。
  “但那或许只是因为,他独自一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走了太久,太孤单了,已经不习惯、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外人表达温度。事实上……”她的声音轻柔下来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他是一个内心比你所见的任何人都要纯粹,甚至……称得上固执地守护着善良本质的人。是他让我逐渐明白,或许生命的存在本身,可以剥离那些世俗的负累,拥有另一种更自由、更本真的意义。”
  银霜说着,轻轻展开手臂,做了一个仿佛要拥抱整个温柔而寂静世界的姿态,白色的宽大袖袍在夜风中轻柔飘舞。
  “你看,在这里,在渡界的世界里,我们拥有近乎漫长的、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岁月,容颜被定格在最灿烂的年华,不会老去。我们可以尽情享受世间最柔和的阳光,漫步在最永恒的花季里,探索无数光怪陆离的奇迹。死亡固然可怕,但活着本身,呼吸着,感受着,本身就是一种对抗虚无的、壮丽而珍贵的奇迹。”
  “所以,小兔子,”她终于将目光完全落在苏芷菟身上,那目光清澈见底,仿佛能映照出人内心所有的彷徨与脆弱,却又带着一种超然的平静力量,“别再让过去的悲伤和恐惧,像藤蔓一样缠绕你,吞噬掉你当下触手可及的、这些真实的美好。”
  说完,她站起身,白色的衣裙拂过沾着夜露的草地,没有发出丝毫声响。
  她像一道朦胧的月光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不远处更深沉的夜色里,留下苏芷菟一人,捧着那杯依旧温热的甜饮,望着眼前无垠的、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白色花海,久久出神。
  银霜的话语,像羽毛一样轻柔,却又像锤子一样沉重,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坎上。那些关于生命、失去、存在的言语,与她自身的痛苦和迷茫交织碰撞,激荡起复杂的涟漪。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一件带着熟悉气息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,驱散了夜深的寒凉。
  封施盛在她身边坐下,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往即将黯淡的篝火里添了几根干柴。火焰重新变得明亮起来,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,温暖地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和她犹带泪痕的脸颊。
  他没有追问银霜对她说了什么,也没有多余的安慰。他只是伸出手臂,以一种不强硬却充满安全感的姿态,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肩膀,让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。
  苏芷菟僵硬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。她没有拒绝这份无声的慰藉,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,将身体的重量稍稍交付过去,额头轻抵着他的肩膀。
  篝火噼啪,星辰无声流转。
  在这片浩瀚的、不属于人间的花海中,在这跳动的温暖火光映照下,远离了副本的厮杀与主城的喧嚣,她的心,在经历了极致的悲伤、恐惧,又得到了同伴笨拙却真挚的关怀与银霜超脱而智慧的引导后,那紧紧包裹着心脏的、冰冷的硬壳,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  一种深沉的疲惫感袭来,不仅仅是身体上的,更是精神上的松弛。她闭上眼睛,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和篝火的燃烧声,呼吸间是清冷的花香与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。
  胃部的疼痛不知何时已悄然远去。
  封施盛保持着姿势,一动不动,如同最沉默而可靠的守护者。篝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,让人看不清其中翻涌的情绪。
  这一夜,苏芷菟就在这篝火的映照下,在封施盛无声的陪伴中,靠着他沉沉睡去。虽然眉头偶尔还会因为梦境而微蹙,但呼吸却比往日都要平稳绵长。
  她的内心,在经历了血与死的洗礼,又在同伴的支撑和自然的抚慰下,仿佛被月光和花香温柔地涤荡过一遍。虽然悲伤的底色犹在,对赵楠的怀念不会轻易消失,但那种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窒息感,确实在慢慢减轻。
  她开始学着咀嚼银霜的话,开始尝试着将目光从过去的阴影一点点移开,投向周围真实存在的美好与温暖。
  成长,或许就是在痛苦的土壤里,依然努力向着微光伸展枝叶的过程。
  望着怀中人似乎安稳些的睡颜,又抬眼望向那片在月光下无尽延伸的、沉默而温柔的花海,封施盛的目光深沉如夜。
  他知道,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但至少今夜,她获得了一个难得的、喘息的机会。
  而这片刻的宁静与治愈,或许将成为未来漫长黑暗旅途中,一缕微弱却持久的光亮。